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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1章 第六十一章(一更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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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1章 第六十一章(一更)

接到梁宸安電話的時候厲明深剛到公寓, 領帶都還沒來得及摘。

起初他以為是梁暮秋打給他,正驚喜,接起後才發現是梁宸安。

沒說幾句, 梁暮秋的聲音就傳了過來, 從未有過的疾言厲色。

厲明深當即意識到不對,抄起車鑰匙就又下了樓。

梁暮秋燒得發了昏,忘記掛斷電話,和梁宸安的對話悉數傳過來,聽到他摟住梁宸安,沙啞的嗓音一遍遍重覆“對不起”,厲明深的心臟仿佛被重物狠狠碾過。

幸好是深夜, 道路通暢, 厲明深一腳油門踩到底,嘗到了心急如焚的滋味。

小梨村在夜色中沈睡,極速的車聲劃破了深夜的靜謐。到小院門前,他急剎停下, 一甩車門, 邊跑邊讓梁宸安給他開門。

梁宸安很快下來了,開門看到厲明深, 一下子就哭了。

厲明深把他抱起來, 嘴唇貼著他的額頭輕輕地親了一下:“沒事了冬冬,叔叔來了。”

梁暮秋燒退了一些, 整個人還是有點迷糊, 厲明深抱著梁宸安剛走到房間門口就聽到他劇烈的咳嗽, 一問之下才知道他前一天淋了雨, 擔心肺部感染,當機立斷要把他送醫院。

梁暮秋本能地察覺有人靠近, 艱難地睜開眼睛,在黑暗中認出了厲明深模糊的輪廓,還以為做夢,手臂揮舞趕蒼蠅似的要攆人。

生著病的人哪那麽多理智,厲明深也不跟他廢話,直接把人打橫抱起來就往外走,到了車上往副駕座位上一放,拉過安全帶綁在他身前。

梁暮秋清醒了,知道不是做夢,一把推在厲明深胸口,雙腿亂蹬,掙紮著要下車。

膝蓋頂到了厲明深的襠.部,幸好軟綿綿的,沒什麽力道。厲明深眼眸一暗,單手按住梁暮秋亂動的兩只手,身體也前傾壓在他腿上,沈聲說道:“是不是要跟自己身體過不去?打我罵我最起碼也要有力氣是不是?”

梁宸安從後座爬上車,不等厲明深發話就乖乖地系好安全帶。

厲明深眼中閃過笑意,從梁宸安身上收回目光,又落到梁暮秋臉上:“你看冬冬都知道要系安全帶,你怎麽連冬冬都不如?到底誰是小孩子?”

梁暮秋靠在座椅裏動彈不得,鼻子不通,只能張著嘴喘氣,呼吸急促滾燙,眼圈通紅地瞪著厲明深。

厲明深見他這副難受模樣,心裏也不好受,松開他,重新拉過安全帶替他系好。

“乖,忍一會兒,很快就到了。”

厲明深帶梁暮秋去了最近的平陽縣醫院,到急診,這麽巧又是那位張醫生值班,開單子抽血化驗,果然是細菌感染,趕緊安排輸液。

輸液室裏人多,咳嗽聲此起彼伏,厲明深直接開一間單人病房。

病房還算寬敞,除了病床,靠墻還擺放一張兩人座的沙發,梁宸安不肯坐沙發,堅持要守在床邊。

梁暮秋似乎睡著了,枕在枕頭上,臉和雪白的枕巾幾乎同一個顏色,頭微微偏向靠裏的一側,右手搭在被子外,輸液針紮進了血管中。

梁宸安輕輕碰他的手背,梁暮秋沒反應,他又擔心地直起身去感受他的鼻息。

“不用擔心。”厲明深也拉一張椅子在旁邊坐下,動作很輕註意著不弄出聲響,小聲說,“你舅舅沒事。”

梁宸安低著頭不說話。

厲明深跟著沈默,靜了片刻,想起說了一半的電話:“冬冬,你給我打電話是想問我什麽?”

梁宸安慢半拍地擡起頭,看著厲明深,睫毛輕輕眨了眨才問:“你給小貓起好名字了嗎?”

“還沒有。”厲明深其實聽到他跟梁暮秋的對話,這麽問是想轉移梁宸安註意力,他又問:“我能看看小貓長什麽樣嗎?”

梁暮秋拍了很多小貓的視頻,都在他手機裏,出來的時候手機被梁宸安揣在口袋裏了。

他從口袋摸出手機,點開相冊,找出一段視頻。

厲明深湊近看,問道:“哪一只?”

梁宸安指著那只扒在紙箱上試圖“越獄”的三花,說:“這只。”

厲明深看了一會兒,嘴角彎起微微一笑:“這麽活潑嗎?”

梁宸安也露出淺笑:“它最先會爬,叫得最大聲,可淘氣了。”

厲明深思考片刻說道:“叫淘淘怎麽樣?”

梁宸安猛地轉頭看著厲明深,眼神清澈明亮,似乎有些難以置信。小孩心思全寫在臉上了,厲明深笑著問:“你是不是也想給它起這個名字?”

梁宸安輕輕點了下頭。

厲明深溫和道:“那就叫淘淘。”

梁宸安嗯一聲,鎖上了手機的屏幕。他看向病床上昏睡的梁暮秋,抿著嘴角又不說話了。

愧疚充滿他的內心,梁宸安覺得是他偷拿手機給厲明深打電話梁暮秋才會生病。剛才來的路上他就想好了,於是小聲地喊了厲明深一聲。

“叔叔。”

厲明深輕聲問:“怎麽了?”

梁宸安問:“你是來找我的嗎?”

厲明深不明白梁宸安電話裏的問題為什麽又問一遍,他便又答一遍:“是,我是來找你的。”

梁宸安垂著頭,睫毛在眼底覆下陰影,顯得有些低落。

厲明深沒有催促,耐心等他說。

病房內很安靜,護士推著治療車從門外經過,滾輪摩擦著地面,靠近又走遠。好一會兒,梁宸安才開口:“我不會跟你走的。”

“我不會跟你走的。”他看向厲明深,神情變得鄭重起來,“雖然你是我叔叔,但我有我舅舅就夠了,我以前就跟你說過,我生活很幸福。現在小貓有名字了,我以後就不給你打電話了。”

就在這時候,梁暮秋搭在床單的手指忽然動了一下。

病房裏沒開燈,只有外頭走廊的些許光亮從門上的窗戶透進來。梁暮秋依舊維持著側頭的姿勢躺在床上,面容隱在暗處。厲明深沈默一會兒,沈聲問:“你想清楚了嗎?”

“我想清楚了。”梁宸安認真說,“我知道你很有錢,能給我買好多東西,但我並不想要,我只想跟我舅舅在一起。”

厲明深又靜片刻,這回更久,然後才說:“我的確是來找你的,但我並不是要帶你走,沒人能把你舅舅和你分開,至於我……”

一滴淚順著梁暮秋的眼尾悄然滑落,眨眼間就隱入了烏黑的鬢發中,只在面頰留下一道狹長的水跡。

厲明深看的分明。

他眸色發沈,看向梁暮秋消瘦的側臉,才繼續說道:“你就當從今以後多一個人疼你,所以不要拒絕我。”

“真的嗎?”梁宸安問。

“當然真的。”厲明深擡手揉他的頭頂,“千真萬確。”

梁宸安睡著了,厲明深把他抱上沙發,脫下外套蓋在他身上,又走回病床前坐下。

他伸手攏住梁暮秋的指尖,因為輸液,梁暮秋的手很冰。厲明深動作小心,註意不碰到針頭,試圖將自己的體溫傳導給梁暮秋。

梁暮秋並沒掙脫。

厲明深不確定梁暮秋真的睡著還是裝睡,但還是說:“我說過,沒人能把冬冬從你身邊帶走,我更不會。你就當多一個人疼他,所以也請不要拒絕我。”

病房外夜色深沈,梁暮秋依舊沒反應,厲明深想他應該是睡著了,彎腰在他手背落下一吻,很輕,像羽毛擦過。

“睡吧,晚安。”

久不生病的人一旦病起來通常更嚴重,加上這些日子情緒積壓,梁暮秋這一場病來勢洶洶。

早上醒來時,他渾身酸軟,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,躺在床上好一會兒視線才聚焦,看清了雪白的天花板。

餘光一偏,也看清了坐在病床旁邊的人。

厲明深背靠在椅子上,兩條長腿微微岔開,雙手交疊在胸前,姿態十分端正。他閉著眼,呼吸均勻,似乎睡著了。

梁暮秋動了一下,剛一動厲明深就警覺地睜開眼,放下雙手朝他看來,問:“醒了?”

梁暮秋沈默以對,目光重新轉向天花板。

厲明深沒再說什麽,起身走去病房外,很快就有護士進來量體溫。

體溫38度,還是偏高,咳嗽也依舊嚴重,醫生建議拍胸片,厲明深一副家長姿態,直接做主同意了。

梁暮秋不情願也沒辦法,從胸片室出來就以沈默表明自己的不爽。

厲明深將他這副抗拒的姿態看在眼裏,於是看著梁宸安問:“早飯想吃什麽?”

氣氛古古怪怪,梁宸安轉著眼珠,先看了厲明深一眼,又轉向梁暮秋,問道:“秋秋你想吃什麽?”

梁宸安問他,梁暮秋不好不答,硬邦邦吐出兩個字:“隨便。”

梁宸安於是扭頭沖厲明深,嗓音脆生生地喊道:“隨便。”

厲明深說:“沒有隨便這個選項。”

梁宸安眨眨眼,將厲明深冷酷的語氣學了個十成十,對梁暮秋說:“沒有隨便這個選項。”

這小孩兒到底哪一頭的?梁暮秋停下腳步不滿地瞪著梁宸安,沒註意幾個醫生推著一張病床迎面而來,差點撞上的時候被厲明深拉開。

厲明深拉著他的臂彎,梁暮秋被他帶進懷裏,額頭磕到了他的下巴,胸口也撞在一起。他清晰地感到心跳在那一秒暫停了。

等醫生推著病床過去,厲明深才松開手,低著聲音問他:“想吃什麽,我去買。”

梁暮秋垂著眼皮沈默,過了一會兒才悶聲說道:“我有手有腳,不麻煩你。”

醫院就有食堂,高峰期人多,不僅醫生護士,還有前來就醫的病人和家屬。厲明深去窗口排隊,梁暮秋帶梁宸安找位置,剛坐下就聽到咣當一聲,像是什麽東西被打翻在地。

他循聲望過去,不遠處,兩個人撞到一起,其中一個中年男人端著的餐盤打翻了,湯湯水水撒一地。

“長沒長眼睛啊,走路不看人啊?”中年人拾起餐盤,罵罵咧咧地走了,走到門口還不忘回頭再罵一句,“神經病。”

另一個則是個年輕男人,穿著得體的西裝,手中拎幾袋早點,西服上濺到湯汁,湮出幾塊深色的痕跡。

看清對方的臉,梁暮秋臉色陡然一僵。

周圍的人紛紛看去,夾雜一兩句議論,年輕男人渾然不覺,失魂落魄得站在滿地狼藉中,目光始終望著梁暮秋的方向。

對上梁暮秋的視線,他瞳孔微微一縮,不由自主移動腳尖,朝著梁暮秋的方向就要走過去,下一秒就被那雙漂亮的眼睛裏滲出的寒意釘在原地。

厲明深買好早餐過來,敏銳地察覺梁暮秋臉色不大好,並非神色懨懨的病氣,而是帶著壓抑不住的憤怒朝著某個方向看去。

他停下腳步也順著看去,微微瞇起眼睛。

厲明深買了清淡好消化的包子和米粥,梁暮秋沒吃多少,倒不是賭氣,確實是沒胃口。

吃過早飯,抽血結果連同胸片一同出了,指標比前一晚降低,肺部也沒有感染。梁暮秋堅持要走,對張醫生說:“如果還要輸液的話我可以去村裏的衛生院。”

厲明深還想讓他再住一天觀察情況,但梁暮秋異常堅持,他只好說:“我送你回去。”

“不用。”梁暮秋飛快拒絕,拿出手機想打車,然而手機早就電量耗盡,便問張醫生有沒有充電寶。

厲明深捏著車鑰匙站在旁邊,並未說話,神情冷峻,目光也落在張醫生身上。

張醫生莫名其妙打了個哆嗦,感覺像是被冷戰的兩口子夾在中間。

“充電寶啊……”有還是沒有,張醫生心道,這是個要命題。他一舔嘴唇,最終說道:“我這兒沒有。”

梁暮秋只得作罷。

厲明深走在前頭,梁暮秋帶著梁宸安跟在後面,離開了醫院大樓。

前一晚厲明深將車停在停車場,停車場緊挨一片花園,裏頭栽種了幾棵楓樹,樹葉火紅熱烈。

天氣不錯,陽光暖融,路過的時候,恰好有一片楓葉落下,在半空飄飄蕩蕩停到了梁暮秋的腳邊。

梁宸安撿起那片楓葉,五角星形狀,他貼在鼻尖聞了聞,沒味兒。楓葉遮住他的下半張臉,他目光明亮地朝梁暮秋望去。

雖然看不見,但梁暮秋知道他在笑,心中頓時一片柔軟,於是也笑了笑。

誰料視線一偏,看到花園裏的人後,他的笑容頓時僵住,甚至連頭皮都瞬間繃緊。

走在前頭的厲明深也註意到,回頭看一眼梁暮秋,又轉回去,瞇起眼睛,審視的目光盯著花園裏的人。

是早上在食堂的那個年輕男人,他已經換下了被弄臟的衣服,依舊是西裝革履,樣貌也端正,一副精英派頭,推著的輪椅上坐著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婦人,神情怔忡地朝梁暮秋望過來。

那眼神讓厲明深本能地感到不爽,仿佛所有的寶貝被人覬覦。他停下腳步,等梁暮秋走近後偏頭問道:“認得?”

梁暮秋沒有回答。

厲明深從他的沈默中知道了答案。

徐謙推著輪椅站在花園中央,目光追隨梁暮秋,直到坐在輪椅上的母親出聲喊他才恍然回神。

腦內腫瘤壓迫視神經,徐母雖然做了手術,但視力大不如前,隱隱約約看到幾個人影,問:“是誰啊?”

徐謙沒有回答,走到輪椅前,單膝跪在沾著泥土的石磚上,將母親身上的毯子拉高,仔仔細細掖好,起身時控制不住地朝梁暮秋離開的方向望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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